“限高令”下,那些摩天大樓該何去何從
摘要:從爭建“第一高”到限制建高樓,某種程度上,既回歸了建筑的理性,也體現了文化的自信。
7月15日,深圳公布了“5·18”賽格廣場大廈振動事件調查結果,專家組認為:桅桿風致渦激共振和大廈及桅桿動力特性改變的耦合,造成了賽格廣場大廈的有感振動。論證過程非常技術流,在此不贅述,但結論是:賽格廣場大廈在設計荷載范圍內和正常使用情況下主體結構是安全的,可繼續使用。
盡管如此,對于在大廈內上班的職員以及親眼目睹大廈搖晃的公眾來說,大樓搖擺的恐懼感怕是短時間內難以消弭。
賽格大廈有79層、高355.8米(一說72層、高345.8米),興建于2000年,建成時高度是深圳第二,不過如今已經跌到了第八。21年來,摩天大樓的高度不斷被刷新,深圳第一高樓幾經易主,如今暫時交棒到了2016年竣工的深圳平安國際金融中心手上,高度為599.1米。據悉,目前深圳還有一棟在建高樓——深港國際中心,建成后將達700米,有望成為全國第一高樓。
深圳是摩天大樓建設潮的一個縮影,實際上在全國范圍內,對于高樓的青睞,已經延伸到二三線城市。根據美國高層建筑與城市住宅委員會CTBUH的數據,2015年以來,像深圳賽格大廈這種級別的高樓(350m-400m),南京、青島、大連、武漢等均有建成,有的城市還不止一幢。
不過,這種趨勢或將得到遏制。7月6日,國家發改委印發了《關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管理確保工程安全質量的通知》,明確指出,嚴把超高層建筑審查關;并明確幾點事宜,如對100米以上建筑應嚴格執行超限高層建筑工程抗震設防審批制度、嚴格限制新建250米以上建筑、不得新建500米以上超高層建筑等。
其實,不止是中國開始限制高樓,中國發展網小編梳理后發現,世界范圍內,200米以上高樓的建設速度都在下降。從爭建“第一高”到限制建高樓,某種程度上,既回歸了建筑的理性,也體現了文化的自信。
城市最快被“看見”的方式之一
提起摩天大樓,你會想起哪座城市?
紐約的帝國大廈、世貿中心,吉隆坡的雙子塔,芝加哥的西爾斯大廈,阿聯酋的迪拜塔、上海的“廚房三件套”、香港的環球貿易廣場……
由上至下依次為紐約帝國大廈、吉隆坡雙子塔、迪拜塔(圖片來源:網絡)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在提到摩天大樓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往往不是它們的名字,而是其所在的城市、國家。論名稱,這些高樓的起名規則通常很乏味,范圍(如“世界”“全球”“國際”)、領域(如“貿易”“金融”)、開發商或客戶名稱(如“中信”“平安”“綠地”)、大樓別稱(如“中心”“大廈”)……大概率這些詞排列組合一下就可以得出高樓的名稱。反而是它們所在的城市、國家,更容易脫穎而出。
摩天大樓,往往因其“高”而成為所在城市的地標性建筑,因其“更高”而使得所在城市被更多城市所看見。這種“知名”方式看似簡單粗暴,但背后其實需要有經濟基礎、技術能力、設計美學等一系列綜合實力作為支撐,因此往往對應著一個城市或國家的崛起、發展和繁榮。
香港,是我國最早建起摩天大樓群的城市。
香港島北側灣仔到中環一公里多的地段,堪稱全世界高樓大廈最密集的地區。香港第三高的大廈中環廣場大廈就位于這一帶,于1993年建成,高374米,78層。2003年香港第二高的大廈國際金融中心二期建成,樓高420米、88層,是恒基集團和香港金融管理局的總部所在地。國金二期成為香港財富的象征,是港島地區的標志性建筑。到2011年,位于九龍一帶的環球貿易廣場落成,與國際金融中心隔維多利亞灣相望,并以484米的實際高度成為香港至今為止的“第一高”。
從左至右依次為香港中環廣場、國際金融中心二期、環球貿易廣場(圖片來源:網絡)
深圳,我國改革開放的窗口,同時也是大陸的“摩天大樓之都”。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 這樣描述深圳的摩天大樓群:“當你走過香港外圍的荒地和魚塘時,你的眼前仿佛出現‘海市蜃樓’景象:遠處矗立著由閃閃發光的摩天大樓組成的大墻。這就是在不到40年內由小漁村變成主要金融和科技中心的深圳。”
根據CTBUH發布的報告,2017年,深圳建成12幢摩天大樓,比全美國的總數(10幢)都多。2018年,深圳建成14幢高樓,占全球總數近10%,連續三年成為世界上完成200米及以上建筑最多的城市。
上海,作為我國的經濟中心,摩天大樓數量也很可觀。
1999年竣工的上海金茂大廈曾經是中國大陸最高大樓,高達420.5米。而如今,在其附近,已經矗立起另兩座摩天大樓——上海中心和環球金融中心。三樓比肩,外型酷似開瓶器、打蛋器和注射器,被網友調侃為“廚房三件套”。其中,最高的上海中心也是全國最高大樓、世界第二高樓,建筑主體119層,總高632米,于2008年動工, 2016年全部完工,歷時將近8年,耗資148億。
被網友戲稱為“廚房三件套”的上海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圖片來源:網絡)
實際上,進入21世紀后,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帶動了房地產行業的迅猛發展,比肩林立的寫字樓和商業中心拔地而起,使得城市天際線被一次次刷新?,F如今,中國已成為摩天大樓總量最多的國家。根據CTBUH公布的最新數據,包括在建、已經建成和有規劃的超高層,我國300米以上的超高層有400多座,超過全球總數的1/3。
摩天大樓群的“下沉”
先來看一張中國摩天大樓排行榜:
而在CTBUH的最新排行榜中,小編發現,前10名中即將有3名強勢插入:南京的綠地金融中心、蘇州的中南中心和西安的絲路國際中心均已開工,理論上將在未來三四年內建成。它們的高度均在500米左右,超過了上海環球金融中心。
(本圖為Skyscraper Source Media截圖,數據未納入臺灣地區,紅框里的3個為在建狀態。)
可以看到,不同于第一張排行榜中清一色直轄市、一線城市的布局,新進入的摩天大樓都分布在二線城市。這些城市正在接替一線城市,成為高樓建設的主力軍。
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宋曄皓教授認為,建設超高層建筑,對于今天建筑技術蓬勃發展的中國而言,實際上已經沒有不可逾越的技術門檻;同時中國經濟蓬勃發展,足以支撐耗費巨資興建高度超過500米的超高層建筑。除此之外,如前所述,500米超高層建筑本身具有一些獨特優勢,比如震撼的視覺沖擊力、極強的地標效應,因此可以吸引到決策方投巨資興建。
簡而言之,如今中國已經發展到二三線城市都可以具備建設摩天大樓甚至是超高樓的經濟實力和技術基礎了。但是,有“能力”就意味著“能夠”嗎?
超高層建筑的三個“不能夠”
2009年,媒體就曾報道過當時全國各地爭建高樓的“盛況”。
2016年,媒體報道再次發出“隱憂”之嘆,認為各地的爭建潮已更多偏向不計后果的面子工程。
“目前,國內二、三線城市甚至三四線城市的土地稀缺度和公司密集度,遠到不了需要修建四五百米摩天大樓的程度。但現在三四線城市竟要建造超過500米的洲際金融中心,我認為這種摩天大樓競賽,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建立地標,動機是面子工程、政績工程。”財經評論員陳東海在當時長江商報的一篇報道里說。
同一篇報道中,長江商報記者也發現,一些地方政府確實為城市天際線競爭設計了令人瞠目的優厚條件。2012年8月,廣西某市下發了一份“促進超高層建筑項目建設發展的意見”。文件中稱:若超高層建筑超過300米,按現行規定計算150米以下部分的容積率,并依此計算土地出讓價款,150米以上部分不計土地出讓價款。
這種盲目攀比、跟風建設,首先肉眼可見地造成了第一個“不能夠”,即建設期的不能夠——拖延、爛尾。
蘇州301.8米的“東方之門”,從2003年招標、2004年奠基,一直到2008年開工建設,建設進度一拖再拖,其間一度傳出資金斷裂、出售股權、大樓易主的消息,投資從45億增加到90億,整體交付時間也從2013年10月不斷延后,最終2015年8月才封頂,建設周期長達11年。
天津117大廈,以596.5米的高度號稱打造中國第三高樓,總投資接近700億,但從2008年開始動工至今,耗時十多年,竣工仍遙遙無期。
天津高銀117大廈,在過去的12年中經歷了幾乎所有危機—停工,復工,資金短缺,轉讓等等。盛名之下,命途多舛。(圖片來源:網絡)
其實,對于超高層建筑來說,即便理論上、預期上能夠,但由于建設周期較長,期間遭遇的不確定因素較多,因此建設風險也較大,甚至可能會遭遇經濟危機或者資金鏈斷裂等情況。
勞倫斯魔咒
經濟學家安德魯·勞倫斯在1999年提出過一個概念——“摩天大樓詛咒”(亦即著名的“勞倫斯魔咒”)。他發現:“摩天大樓立項之時,是經濟過熱時期;而摩天大樓建成之日,也就是經濟衰退之時”。他的判斷是,建筑熱是一個信貸過剩的信號,與信貸寬松、土地價格飆升和過分的樂觀預期緊密相關。
4座摩天大樓與 “勞倫斯魔咒” 圖片來源:GA環球建筑
如果闖過了建設關,那么接下來就該面對維護成本、消防隱患、安全風險等關卡了,從而造成了第二個不能夠,即建成后的“不能夠”——維護不起、安全堪憂。
有資料顯示,建筑物高度超過100米后,不僅建造成本急劇增加,而且維護和管理費用巨大。
1999年投用的上海金茂大廈高420.5米,幕墻有0.8萬平方米。2010年時有人做過測算,據說兩架擦窗機連續工作,一年才能把所有的玻璃擦一遍,而且,由于建筑外形凹凸起伏太大,擦玻璃需要爬坡過坎,相當困難。除此之外,要維持其內部的正常運行,每天的管理維護費就達100萬元。如果沒有足夠的財力、人力,根本無法駕馭這個龐然大物。
上海金茂大廈(圖片來源:網絡)
而消防隱患則是另一個日益突出的高樓難題。出于安全考慮,消防疏散是超高層最需要解決的設計難點。摩天大樓疏散路徑、疏散寬度有限,很多時候得依賴建筑內部自動消防設施滅火,或者集中到避難層等待救援。但是,目前消防車的最高作業高度是100多米,這還是在確保作業場地以及承載前提下的數據,實際面對火災時,消防車的有效撲救高度僅為50米以下。此外,還有諸多不利因素形成撲救障礙。例如,大面積玻璃幕墻在內部高溫烘烤下,向外爆炸,玻璃碎片橫飛形成的玻璃雨有如刀劍橫飛,使外部消防戰斗隊伍無法靠近等等。
最后,如果有錢任性、膽大包天,那么高樓的體驗感也是差強人意,從而造成了第三個“不能夠”,即使用階段的不能夠——大風搖晃、交通不便。
今年5月深圳賽格大廈的搖晃并非個例。據新聞報道,我國上海、南京等地,均出現過摩天大樓晃動的情況。2013年2月8日中午,位于陸家嘴的上海信息大樓里,身處20層以上的人員感受到間斷性的晃動。9月4日下午,江蘇南京新街口一棟50層高的寫字樓發生多次較為明顯的上下抖動,斷斷續續持續1個小時左右。
超高層結構為高聳細柔結構,承受的風力載荷很大,因此會產生搖擺現象。雖然這種搖擺不會使建筑物本身發生危險,卻會使大樓里的人產生類似“暈船”的反應。此外,超高層建筑使用期較長,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和自身抗力的衰減可能造成不可預料的突發事件發生。
交通方面,一座摩天大樓承載的人口之多,就像是一個空中社區。那么多人集體上下班,意味著不僅對外增加公共交通壓力,而且對內也增加電梯承載與運行壓力。一旦出現某一環節的“拋錨”,那么就只能選擇感受爬樓辛酸或者體驗人肉餅干了。
摩天大樓熱,有區別的降溫
2018年之后,中國的摩天大樓熱開始降溫了。
根據最新數據,2020年,雖然中國的建造數依然超過全球半數(56座),但與2019年的57座和2018年的92座相比,已經有所下滑。
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摩天大樓特別是超高層建筑的華而不實,對此,政策層面也有積極體現。
2020年4月,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和國家發改委聯合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與建筑風貌管理的通知》,其中提到:一般不得新建500米以上建筑。而在國家發改委最新發布的《關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管理確保工程安全質量的通知》中,則由去年的“一般不得新建”繼續收緊為“不得新建”,寥寥數字差別,卻體現出國家對于超高層建筑建設的日趨嚴格。
當然,政策為500米以下的摩天大樓仍留了一個口子,要求對100米以上建筑嚴格執行超限高層建筑工程抗震設防審批制度,與城市規模、空間尺度相適宜,與消防救援能力相匹配;嚴格限制新建250米以上建筑,確需建設的,要結合消防等專題論證進行建筑方案審查,并報住房城鄉建設部備案。
畢竟,在人口密集的特大城市、超大城市,向天空要空間仍然是解決人地矛盾的一種方式。這也是為什么摩天大樓更容易出現在北上廣深以及香港的一個重要原因。而在那些人地矛盾不那么突出的二三四線城市,要不要建摩天大樓、建多少高度的摩天大樓,則需要審慎探討。
“世界最高摩天大樓有一個‘骯臟的小秘密’”,美國《大眾科學》雜志稱,超高建筑很高,但未必是為了盡可能容納更多人,有時只是一味追求高度,甚至為此在頂層部分做文章,也因此有了 “虛榮的尖頂”說法,用以形容使摩天大樓大幅增高但實際空置的空間。
當曾經的摩天大樓愛好者們(歐美發達國家)都在退出高樓之爭,我們也應該理性看待摩天大樓:城市未來的模樣,不應該只有高度;城市的高度,不應該只體現在“虛榮的尖頂”。(中國經濟導報 中國發展網 劉維綜合報道)
參考資料:
《各地爭建“第一高樓” 科學限高迫在眉睫》,中廣網,2009
《華而不實的高樓競賽:摩天大樓建造成本維護更高》,經濟縱橫,2010
《中國城市建“摩天大樓”熱潮隱憂》,搜狐焦點,2016
《全球高層建筑報告》,世界高層建筑與城市人居委員會(CTBUH),2017-2020
《摩天大樓,說不盡的是與非》,環球時報,2018
《“勞倫斯魔咒”概念20周年,4座摩天大樓見證全球經濟興衰》,GA環球建筑,2019
《深圳賽格大廈355米,在深圳也排不入前五,中國到底有多少高樓?》,商業評說,2021
《不得新建500米以上高樓,大多數二線城市摩天大樓夢已碎?》,國民經略,2021
《告別摩天大樓,這些城市高樓夢碎,為何城市建筑要限高》,反手猴說房子,2021
《為何要嚴令“限高500米”?專家:應遵循城市環境科學決策》,中國科學報,2021
《消失的深圳“摩天大樓”》,灣區評房論市,2021
責任編輯:劉維